雕塑劳动的古人片 -劳动的古人片
尚晓峰
我们花费了太多的精力“准备”做雕塑，结果发现这些“准备”在真正开始动手工作时反而成了负担。这就好像我们要远足，一定要带上足够的食品，因为我们想到路上可能没有保障，但我们如果是去赴宴就不必如此。做雕塑就好比去赴宴，肚子越饿吃得越香。其实画画和做雕塑是上天赋予我们的灵性，用我们的真诚去工作，就像孩子们一样的率真。师造化，得心源。每个人按照自己的心性去工作就可以了，做艺术根本就是一种信仰，是一种神性在人心灵生长的状态。
我到了这个年纪才明白，做雕塑原来是信仰。对于像我这样生长在一个无神论主导的环境中的人来说，做雕塑是上天留给我拯救自己灵魂的唯一选择。用自己的双手去抚摸空间，感觉到了神性的力量，方才明白做雕塑靠得不是观察力也不是想象力，而是心灵的神性一一我把它叫神性是因为我实在想不出更贴切的方式来表达它有多么的重要。艺术不应该是策略，而应该是信仰，因为你的心灵是在感知一个无法预知的过程，它与视觉无关，是心性的体验，也不能用抽象或具象来定义。对我来说，它是一种非常具体的感觉，它在我工作的时候会闪现，我却不能掌控它。
我们好像从来没有好好地研究过雕塑的本体语言，其实做雕塑是一种质朴的工作，说简单也行。但是把一个简单的事情做好，做得有魅力却不那么简单。我虽然做了半辈子的雕塑，但是好像才刚刚摸到点门，为什么呢？因为年过半百才开始能静下心来，才发现原来心静则空，空则逸，逸则自然。无论是“做什么”还是“怎么做”都不是雕塑的核心问题，而“进入状态”才是。我们可能以为自己已经进入了状态，其实事实上可能完全没有，因为达到这种状态需要极大的“初速度”也就是非常大的工作量和全身心的投入，并能使之持续性地贯穿整个工作过程，而且要很多年不间断地工作（自己亲自动手）。做到这一点，在现在看来是比较难的。
雕塑的本体语言是雕塑家最核心的修养，我们因此而获得工作的快乐和体会精进的喜悦。雕塑的好在于我们能在做雕塑的时候体验到触摸空间的实在，这是一种使心性升华的状态和过程，在摆脱了视觉束缚的瞬间去体会“神性”。对于灵魂的寻找和呈现是艺术的终极关怀，在此过程中，充满着彷徨、痛苦、快乐。我们是以一种精神的价值观在工作，雕塑是我们生命的一部分，我们每天都做雕塑，这就够了！如果你热爱你的工作，你一定能干得出色。
我们是无法在想象中把握空间的，因为我们对形象的记忆是以二维图像的方式储存的。对于空间的知觉只有通过时间过程来完成，对于雕塑语言的思考是雕塑家用自己的手来完成的。
我们能做出来的远比我们想的要具体和生动，因为我们脑中只有形象和样式而没有光线，也不可能感觉到空间。我们能想的都是过去的结果，而没有过程。真正的过程开始于动手，我们是在参与一个注定要发生的事件，它的结果所产生的影响会持续很久很久。
在动手做雕塑之前，无论对雕塑有多少愿望或想象，大多是徒劳的，因为我们头脑里的形象记忆是以二维的方式储存的，对我们来说，雕塑语言在自己动手做东西的过程中才有意义。这就是为什么不自己动手做雕塑的人很难把握雕塑语言，因为在我们直面材料，动手工作的时候，我们预先的所有的美好愿望一下子全部归零！所有二维形象储备全部瓦解！整个工作过程在手触摸到材料的瞬间才开始读秒，作为雕塑家的你才开始工作！空间是无法作为记忆被储存的，因为我们无法将它从时间中剥离出来。
我们的工作最终是要面对观众的，但是为展览而工作是很危险的。对青年雕塑家来说尤为如此，因为大家还没有足够的时间和勇气独自面对自然以及自己的灵魂。过早地、过多地把自己暴露在开幕酒会的浮躁氛围中是非常有害的，感人的艺术大多产生于孤独的灵魂。做艺术注定是一种真诚而且孤独的劳动。还没有明白怎样在工作室独处就奔跑于展场之间，把做艺术当成了一种以视觉呈现为唯一目的秀场，只能使自己越来越功利和浮躁，却不能在艺术的道路上有任何精进。在当代的语境里，作品的呈现方式和它所具有的文献性固然是作品内涵的重要因素，但不是决定因素，灵魂的传达才是艺术的核心。而灵魂的最美妙形态产生于孤独和苦难之中，这是艺术家的宿命——谨以此与青年雕塑家朋友们共勉。
我们自认为很“当代”的时候其实并不一定“当代”，因为所有可以用来判定是否当代的标准和逻辑都是过去时态。我们可能是把“时尚”与“当代”的概念混淆了，时尚是样式而当代是状态，而这种状态是在历史的过程中存在着的，如果我们武断地为我们身边正在发生的事物做出历史性的判定，那么我们就是在做一件多余的工作，并有急功近利之嫌了。我们可以为以前发生的事情定位，而我们正在做的事还是留给后人评说吧。艺术家的可贵之处就在于把自己的灵魂交给上天（上帝），把自己的命运交给时间，把自己的荣誉交给后世——金字塔上的每一块石头都一样，无论在下面或者是在顶端。
所谓“当代艺术”已经变得越来越像巫术（witch craft）一样的东西庑全背离道法自然和心灵的神性，成为了一种特定的游戏规则下的程式化的套路和把戏——艺术是人对神性的向往，是一种灵魂的劳作，不能动“心术”，只能用“心血”。
在当今的全球信息化的环境中，阻碍艺术发展和个性创造力和想象力的不再是过去文化传统的桎梏，而是在资本驱动下的当代流行文化催生出的机械性蜕变，使艺术家被异化为社会大众娱乐机器的零部件，艺术家对艺术的态度变成了一种策略，因此完全形而下之了一—人在没有神性的状态下是不可能做出真正感人的艺术的，而神性是不可预知的。
当代艺术所面对的一个很难绕过的问题是缺乏神性和灵性，特别是那些以观念和场景为审美主体的作品，虽然有时能够感染观众的感官，甚至引起轰动或是大众的追捧，有一个问题却是无法解决的，那就是作者不能在做作品的过程中获得灵魂的升华和艺术技法的修炼精进，他们只是在构思和策划的时候有些兴奋，再有就要等观众和媒体的反应了。这有点儿像魔术家的活儿，对自己来说一点儿没悬念，只在乎观众的反应。因为在作品的过程中缺少了神性引导（灵魂）的力量，所以自己很难真正获得心灵的感召，也就谈不上真感动。有的观念作品有禅修的意味，过程感会好些。但是，我觉得艺术应该表现灵魂的形态和质感，一个构思出来的过程是很难做到的，因为它只是人的聪明才智，而且是人的心智中最表层的能量。做艺术应该以全部的心灵去工作，以能够进入灵魂的工作状态去画画、去做雕塑才是艺术家的道，得此道而法自然。
有人问我，这许多年后为什么又回到具象。我说，我想寻找灵魂的形状。我们做雕塑的理想状态其实就像小乌做窝一样，用上天赋予的一种无法言说的灵性去呈现出灵魂的形状。endprin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