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法装饰与岭南园林造园意匠探微
曾丽娟
摘 要：书法装饰在岭南园林造园中相互辉映，彰显了各自其独特的艺术风格，也丰富了园林艺术最具中国特色的文化现象。文章以书法与园林的共通性为切入点，分析了书法装饰与岭南园林造园意匠关系，探讨了书法装饰对岭南园林造园艺术特色的深化，以期成为研究与弘扬岭南地域文化艺术的重要部分。
关键词：书法；岭南园林；造园意匠；建筑装饰
检 索：www.artdesign.org.cn
中图分类号：J292；TU986 文献标志码： A 文章编号：1008-2832（2014）05-0081-03
Research on Calligraphy Decoration and Gardening in Lingnan
ZENG Li-juan
（College of Fine Arts，Guangdong Polytechnic Normal University， Guangzhou 510665， China）
Abstract ：Calligraphy art embraces the usage of Lingnan classical garden art， and highlights their own unique artistic style as well as enriching the cultural phenomenon of the garden art of the most Chinese characteristics. Taking the applying of calligraphy art language in Lingnan garden as an example， the paper analyzes three aspects including their same aesthetic orientation，deepening of the art of calligraphy on the characteristics of Lingnan garden art and its aesthetic performance in Lingnan garden art， with a view to a deeper inspiration and practical guiding significance for the common development of the two arts.
Key words ：calligraphy decoration； Lingnan gardens； gardening； building decoration
Internet ：www.artdesign.org.cn
黑格尔认为：“语言的艺术在内容上和表现形式上比起其他艺术都远为广阔，每一种内容，一切精神事物和自然事物、事件、行动、情节、内在的和外在的情况都可以纳入诗，由诗加以形象化。”①这里的“诗”指的就是文学手段。园林中的诗文大多借助书法装饰呈现，具体形式表现为匾额和楹联。其中，置于门楣之上的题字牌，横置者称谓“匾”，竖悬者称为“额”；门两侧柱上的竖牌，称作楹联。书法装饰更多的是展现一种中诗词文学语言。书法文学语言对园林意境的深化，集中在“文学”手段的运用上，文学是精神性最强的艺术。园林艺术作为一门象征性艺术，园林与建筑内蕴的多义性、模糊性、不确定性有时被表现得至为突出，如果在园林语言中组合进文学语言，则正好可以充分运用“文学语言”的优势来弥补抽象的“园林语言”，深化园林内涵。
在岭南园林中，书法装饰的巧妙运用，与园林景点、建筑的完美结合体现了两种不同艺术的交融，在岭南古典园林中的运用彼此相互辉映，二者互为渗透、互为增色，既形成了视觉中心，又在意趣上加强了领域感和向心力，组成了一个个既有分隔又有联系的空间序列，彰显了各自独特的艺术风格，也丰富了园林艺术最具中国特色的文化现象。本文以书法与园林的共通性切入点，分析了书法装饰与岭南园林造园意匠关系，探讨了书法装饰对岭南园林造园艺术特色的深化，以期成为研究与弘扬岭南地域文化艺术的重要部分。
一、书法与园林的共通性
（一）共同的创作理念与审美观
书法与园林艺术的互通性，主要源自于书画家参与造园，这是中国古典园林艺术的一个重要特征。中国古代园林造园，无论是北方的皇家园林、江南的私家园林还是岭南古典庭院，其造园历史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均是由文人画家来构思、设计与实施的。造园家创作灵感的汲取与书法家独特的审美敏感密切相关；而书法家对可视形象受到的颖悟与追求离不开造园艺术家对它的擅长，两者取长补短。他们的参与促成了园林审美语言与书法、诗画意境的融合，具有互通的审美取向。如拙政园的设计者文征明，既是文人，也是艺术家，同时也是园林创作者。包括陶渊明、谢灵运、王羲之、王维等，也具备这些身份特点。
《园冶》中“三分匠，七分主人”道出造园时园主自身的品味、学识修养决定了园子良莠。而自古我国古典园林的造园者基本都是士大夫、文人才子，精通书画或是收藏大家，具有较高的文化素养和起点，他们的书法美学思想与造园思想贯穿始末，在相互渗透、相互因借和相互融合中共同发展。②岭南四大名园（佛山梁园、顺德清晖园、东莞可园以及番禺余荫山房）的建造与经营，与园主人的品味、修养学识、文化素养有直接关系，与当时的岭南书画名家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佛山梁园的梁氏家族个个饱读诗书，才华出众，其盛名享誉佛山；顺德清晖园前身最初园主黄士俊是清代状元，本身学识品味颇高，而后经营清晖园的龙氏家族在整个清代都是有名的书香门第，购得黄士俊废园的龙应时书画造诣颇高，他的《天章阁抄诗》首开龙家书画之风。东莞可园主人张敬修以风雅名世，修筑可园，可园大门上“可园”二字即是他本人的书法代表作，每个字均一笔写成。他以诗书画雅集，延请画师、文人于园内，资助他们创作，成就一代名家居巢、居廉。可园孕育了“居派”绘画；而“二居”又以其艺术的精华——诗文、书画为可园增添了耀眼的光彩，两者交相辉映，流芳百世。余荫山房的园主人邬彬请苏杭画师绘制园林景观图，连同参考在京任职时贝勒王爷赠送的一幅水粉画，因地制宜而建成。③再如澳门卢家花园（建于1904-1925），是由园主卢廉若聘请香山（今中山市）名画家刘吉六设计督造。endprint
（二）共同的线条空间艺术
岭南园林不同于北方皇家园林、江南私家园林的地方即其空间的多样变化是以经营园林建筑中的廊、桥、亭、台、榭等元素的联系关系来达到的；园林布局中以廊、桥、园路等“线”形要素将各个景点联系成一系列引人入胜艺术空间，其“线”的运用与形成的空间构图特点，和中国书法这种典型的线条艺术有着共同的创作特点。形成书法艺术中特有的空间变化最突出的表现即是线条的变化，黑与白的相互穿插，以流动的线条为媒介和形质而构成并表现着书法和园林。书法家的挥运过程，就是对或起或伏或虚或实的黑白墨线的组织。中国的书法与园林是以线条组成的世界——虚与实相合，断与连相生，形与神相融的美的境域。
流动的空间处理，是中国古典园林造园的精妙之处。文人雅士为了在园中创造出“虽由人作，宛自天开”的自然景象，利用借景、障景、框景、对景、漏景等手法，将水、石、树各个不同的景观元素结合在一起；通过实体廊、假山、墙、密林等的实体围合组织空间、布置空间、创造空间和扩大空间，把园中“空白”的主题连同无限的意境表现得淋漓尽致。园林与书法创作的留白处理表达的艺术手法和原理是一样的。书法中的留白主要指字与字之间的大小比例，行与行之间的间隔距离，题款的位置，上下、天地大小以及左右边空白的宽窄等。在书法的全篇布局中，纵横各有自身统一的轴线，文字与书写载体相得益彰，浑然一体，重心平稳，布白匀称，气韵生动，令人赏心悦目，心旷神怡。④园林与书法艺术用线条表现出如诗如画般流动的空间艺术。如现今保留完好且规模较大的岭南古典私家园林中山詹园，就巧妙地运用亭、廊、桥、墙连接不同的空间，展开空间序列。
二、书法装饰与岭南园林造园意匠
（一）书法装饰是禅宗美学思想的传承载体
禅宗美学思想融纳了中国佛教传统学术内容的中国士大夫佛教，同时也深深影响着书法中国的和古典园林艺术，其根源。岭南四大名园是晚清时期遗留下来，并保存比较完整的古典名园，园内所留下的书法文化艺术彰显了岭南园林艺术特色，并使其成为在中国园林独树一帜的重要遗产。这种书法楹联“文”饰艺术在岭南园林及建筑中都有很强的表现，比起北方皇家园林、江南园林丝毫不逊色，甚至有超越之势。书法楹联文化在园林中的影响与表现无形成了在民间孔子儒家美学思想的传播、发展并继承的重要载体。
（二）书房装饰营造园林空间美
1.运用书法装饰界定主题空间
中国园林景点的审美意义与文化意境常常需要题刻书法匾额来获得。余荫山房的每一个空间如岭南古典园林中的“归寄芦”“留芬阁”“沐英洞”“读云轩”“绿绮楼”等突出了多种虚幻景致的价值。而一处绝妙的园林建筑有了题匾、对联，有了书法便会豁然增色，有画龙点睛之妙。岭南园林以建筑取胜，建筑成为园林空间的主要景点，点睛之处。通过园林建筑构成的主题空间的界定，通常少不了书法丛帖碑刻、楹联、对联、匾额的运用，这些例子在岭南园林中随处可见（图1、图2）。书法艺术语言通常是充当界定、表达园林主题空间的媒介。以书法艺术营造特色园林主题空间，昔日佛山梁园的寒香馆（现还有待修复重建）是一个很好的佐证。它是一个以珍藏书法文物、鉴赏名画为出发点而建的集建筑、山水、植物于一体的园林，是梁园的一重要组成部分，由梁玉成之子梁九章所建，因恐其珍藏的碑帖受虫害，古人的遗迹湮灭，于是在清道光十六年（1836年），选择珍藏碑帖中尤为欣赏的二十二种刻于端州石砚上，即为馆内珍藏的《寒香馆法帖》，该法帖与吴荣光《筠清馆法帖》、叶梦龙的《风满楼法帖》并称清代岭南三大名帖。寒香馆是梁九章在品鉴书画、吟风赏月的一个意境优美场所，史载其馆“树石幽雅、遍植梅花”，南北往来之文人墨客途径佛山时均登岸拜访，诗酒酬唱于寒香馆，使得此馆成为远近闻名的士人集会之场所。⑤
2、创造园林空间序列之美
空间是园林艺术的主要表现内容，它通过划分、组合、转接、过渡等手法来取得艺术效果。空间的形状、大小、开合、高低、疏密、明暗的变化，使园林空间产生一种连续的节奏感和空间体系。园林的空间序列也犹如一首诗文、乐曲一样，通常由开端、发展、高潮、结尾几部分组成，每个部分都对应着一定的性质和特点。园林中可以通过书法楹联、匾额、题铭等的方式，暗示不同主题空间，创造空间序列。在岭南园林空间的表现和观赏路线的组织上，书法艺术语言的运用发挥了重要作用，是暗示与引导园林空间序列的重要媒介。如广东开平立园，园林布局为对称布局，采用规整几何化的构图，全园南北向有四条轴线，东西向两条轴线。大门正中上方“立园”二字，柔中带刚，潇洒圆滑，由清代书法家吴道熔于民国二十三年（1934）年书写，从“立园”牌坊，到“修身立本”的晒书台展开轴线进行布局，轴线上的建筑、亭台楼榭、牌坊广布书法对联，匾额、楹联，对立园空间序列均起到了很好的暗示与引导作用，对园景意境做了直接的点题和阐发，增添了雅趣。
（三）书房装饰诗画园林意境
意境是感性的艺术形象及其与审美主体的情感相融而产生的艺术情趣、氛围以及它们可能触发的丰富艺术联想和想象的总和。它是景观审美中的最高境界。在虚实隐显中妙合“自然之道”，妙造“自然之景”，是中国书法和园林重视形式美的时空艺术的体现，二者均在模糊朦胧界域里创造意境。诗画意境，韵镜点景，是书法艺术语言在岭南园林中创造意境美的精妙之处。
顺德清晖园现今保存最古老的门口，门额上面“清晖园”三字是晚清进士、江苏书法家李兆洛的手书刻制。园内妙联佳句俯仰可拾，名人雅士音韵尚存，每个景区的园林建筑上的书法对联，使得清晖园内“园中有园”“诗中有诗”。陆游“白菡萏香初过雨，红蜻蜓弱不禁风。”的诗句巧妙地被清代名书画家黎简形成“白菡萏开含露重，红蜻蜓去带香飞”的行书联，让人置身于此，有如身临诗画般的意境：仲夏清晨，清晖园荷花（菡萏）池芙蓉吐艳，小阁亭玲珑风清。黎简运用的联词与题字映衬眼前景色。行文贴切，语言精练，荷花、露水、红蜻蜓，景物的这些意象启发了人的无限联想。⑥岭南宅院粤东梅州市东山周溪晚清爱国诗人黄遵宪故居“人境庐”，取义于陶渊明诗句：“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从园名可透视出园主人造园立意追求一种简单、朴素清幽，隐逸山林，不与人相争的生活境界和淡雅脱俗的园林意境；通过在园内题写“万象函归方丈，四围环列自家山”“有三分水，四分竹，添七分明月；从五步楼，十步阁，望百步江”等楹联，强调了园内虽然屋庐不广，但布局紧凑、简洁的园林空间布局，呼应了人境庐整个宅院的园林意境，隐喻出文人墨客的自然情趣，使欣赏者通过联想进入情景之中，追求诗画意境，从而体现了环境艺术与文学意境的共融。endprint
三、书法装饰深化岭南园林艺术特色
岭南园林以经世致用，求实兼蓄，精巧秀丽，形成一种不似北方园林之壮丽，不似江南园林之纤细的岭南格调。岭南园林与其他中国园林一样，以水体为中心，1000多年前广州市在唐末五代时期的南汉国构建的宫室园林九曜园（遗址在今广州南方戏院内）至今仍保存着北宋著名书法家米芾于熙宁六年（公园1073年）的题刻：“碧海出阁曜，青云起夏云”。⑦凸显了一派烟波浩瀚、融入自然的岭南园林海洋文化。岭南四大名园所体现的中西文化交融和经世致用的务实思想是岭南园林中最为重要的美学思想和艺术特色，深受西方人本哲学的影响，追求人的感性享受，表达着很强的务实思想，其具体表现就是不拘泥与传统和外来的形制和模式，模仿中有超越，最终追求生活的舒适性。如东莞可园庭园之内的规则几何形状的曲池与以流畅线条为主的中国园林理水方法则大相径庭，甚有西方规则式园林水景的影子。园主张敬修撰联“水流云自还，适意偶成筑，拼偿百命钱，买邻依水竹”，示意出可园务实，巧妙的造园手法——借园外可湖之水，依可湖而筑，亭台楼榭借湖之虚无，湖纳楼之妩媚，有“流水周于舍”的水乡情趣。
番禺余荫山房内蕴“南学”多元文化特色，既是岭南园林文化的精品，又是岭南宗祠文化、书院文化的代表，它是寓宗祠、书院、园林文化于一体的文化实体，丰富了这座古典园林的文化内涵。其面积不大，但却吸引了无数的中外游客，这除了精湛的造园技巧和优美的建筑艺术外，还在于它有文化脉络和历史底蕴。其文化积淀及其造园的一个首要特色就是书法艺术语言的运用——体现在园林中则是有门必有联。园中匾额楹联立意深远，意境含蓄，情调高雅，文字隽永，各种书体应有尽有，既点明了景点的精华，深化了建筑艺术的内容，又抒发了园主人的情怀（图3）。由名士陈允恭所撰的园林点景之作，对联：“余地三弓红雨足，阴天一角绿云深”（图4），保留当时原有红底黑篆，形式古朴幽雅气息，既主宰全园景色，又暗喻造园宗旨。书法装饰不仅深化了岭南园林的艺术特色，同时也成为深入研究岭南园林文化的来源与推动岭南园林造园向前发展的重要因素之一。
四、结语
在岭南古典园林的审美界域与法的审美空间里，熔铸流通了各自的品格与文化精神。而今，随着西方文化的渗透，强烈地冲击最具民族特色的书法和园林艺术。外来文化的强烈冲击，本土特色大减，人工雕琢痕迹愈浓，古老的书法和园林艺术在挑战和抉择中艰难爬行。而今，书坛和园林的发展渐渐回归原本，以多元、多样、求变的姿态在世界中独当一面。对书法装饰在岭南园林造园中的弘扬，要在吸收古典文化遗产的基础上，在全球化和世界高科技迅猛发展的历史语境中去理解书法装饰审美文化的传承与创新。书法这门古老而年轻的艺术在园林中将会发挥出更大的审美价值。
注释：
① 黑格尔.美学[M].第3 卷（下），北京：商务印书馆，1995：10-11.
② 戴秋思，刘春茂.中国园林艺术与书法艺术之文化关联———以苏州园林为例[J].重庆建筑大学学报，2004（2）：27-31.
③ 罗汉强，梁连英主编.余荫山房[M]，广州：华南理工大学出版社，2011：17.
④ 姚慧，连峰.书法空间与建筑空间的共通性[J].山西建筑，2008（3）：26-27.
⑤ 陆琦.岭南造园与审美[M].北京：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2005：7.
⑥ 刘妹.岭南建筑书法装饰意境探微[J].美术大观，2010（10）：62-63.
⑦ 叶蔚标主编.佛山梁园[M]. 广州：华南理工大学出版社，2011：68.endprin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