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幻中的爱情纪念那些浪漫片段
王潭
心之所属——伦敦
与2011年在纽约大都会博物馆首次展出的“野性之美”不同，V&A的版本特别以“伦敦”作为展览的起始。一间充满工业感的空间指示着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伦敦。布满整个墙面的黑白屏幕播放着1995年“高原强暴”（Highland Rape）系列的T台现场，音乐中穿插着麦昆声色粗糙的呢喃——内容取自他从业17年间接受过的上百个采访。麦昆说，他在伦敦长大，这座城市是他的心之所属，也是他的灵感来源。他全名为李·亚历山大·麦昆， 1969年3月17日出生在伦敦东区的普通家庭，父亲是出租车司机，母亲是教授社会科学的高中老师。关于他的故事遵循着一种传奇式的叙述：3岁时他就开始给姐姐们画衣服，16岁时他从中学辍学，到以定制裁缝铺闻名的萨维尔巷（Savile Row）当学徒，20岁时他申请到圣马丁艺术学院教授剪裁，却因出色的履历而被邀请到该校著名的时装设计研究生课程学习。1992年，麦昆在圣马丁的毕业创作得到时任Vogue杂志主编伊莎贝拉·布罗（Isabella Blow）的赏识，被全部买下。布罗被视作是麦昆的贵人，她曾戏称麦昆是“亚历山大大帝”（Alexander The Great），后来麦昆也隐藏了本名“李”，以更富贵气的名字“亚历山大·麦昆”为人所知。
伦敦的工厂空间与艺术、设计和时尚的结合大约始于上世纪60年代，但直到90年代初才逐渐形成一股可辨识的潮流。八九十年代大规模的去工业化进程，使得以轻工业为主的、位于伦敦东区的哈克斯顿（Hoxton）成为最动荡的区域之一。荒废的工厂和仓库，以及政府救济房里失业工人窘迫颓废的生活构成当时的社会现实。但与此同时，同样贫穷的年轻艺术家、设计师们却受益于廉价的厂房租金而逐渐在此地聚集。麦昆也于90年代中期搬入哈克斯顿广场附近的一间地下室，对于时装设计师来说，除了廉价的房租，邻近东区纺织业的位置使得哈克斯顿更是理想的驻地。
当时的哈克斯顿还活跃着以“年轻英国艺术家”（YBA）闻名的一代，包括达敏·赫斯特（Damien Hirst）、萨拉·卢卡斯（Sarah Lucas）、查普曼兄弟（Chapman Brothers）等。麦昆在时尚界的创造与“YBA”一代在当代艺术史上的作为形成有趣而复杂的共鸣：对死亡主题的迷恋、新哥特式的创作风格，对“震撼”效果的追求，以及将社会底层现实的元素应用于创作。比如，同样住在哈克斯顿广场附近的萨拉·卢卡斯曾在艺术生涯早期创作“工人俗语表”并用当地居民日常阅读的小报制作拼贴作品等，而麦昆在1993年推出的轰动一时的低腰裤（bumsters）则被媒体评为是将“工人的屁股”转换成了时尚语言——尽管麦昆将灵感来源解释为是出于对“女性的尾骨处是身体最优美部分”的认识。
剪刀手麦昆
然而，与“YBA”对艺术传统尤其是对艺术家技艺的鄙夷不同，同样乐于颠覆的麦昆秉持着一名“定制裁缝”的精湛技艺。“浪漫之心”展厅的墙面上写有一句麦昆的名言：“我花费很多时间学习如何构建一件衣服，这是开始解构之前的必经之路。”其实，纵观麦昆的创作生涯，早年在萨维尔巷做裁缝学徒的经历所得伴随始终。无论他如何挑战传统成衣的轮廓与样式，如何解构并更新服装与人体线条的关系，每个系列都离不开麦昆对人体结构、材料及剪裁的精准把握。他的朋友及团队成员都曾回忆亲眼目睹他制作样衣的过程，裁切完美、精确而迅速，好似魔法一般的技艺总是可以深深地说服并动员他周围的人。
1996年在约翰·加利亚诺转投迪奥之后，LVMH宣布任命年仅26岁的麦昆为新任纪梵希女装的主设计师。当时麦昆已经建立自己的同名品牌，但在纪梵希的经历使他完全登上另一座殿堂。他从伦敦市中心裁缝铺带出的技艺在纪梵希工作室里被打磨得柔软。他曾说以前作为裁缝的自己根本不懂得柔软和明亮，是纪梵希给他上了必要的一课，最终得以将锤炼娴熟的裁切技艺与在巴黎学到的女装剪裁结合。另外，纪梵希充足的资金实力为他提供了与世界闻名的巴黎手工作坊合作的机会，以及尝试新鲜罕见材料的可能性。国际先驱论坛报的知名时尚评论家苏济·门克斯（Suzy Menkes）在评论1999年春夏系列“No.13”时说道：“麦昆捕捉住了英国流行文化中原生态的盛气凌人之感以及艺术圈里张扬的展示癖。但新颖之处在于他温柔、浪漫的一面——刚硬与柔软、沙龙与街头、英国与法国的结合才最得人心。”
自然、历史、异域
“时尚”对于麦昆而言不仅是衣着层面的问题，他将当下社会、历史、自然及异域文化等复杂的材料吸收为“时尚”内容并重新建构语言。展览中的“哥特之心”、“浪漫的原始主义”、“浪漫的自然主义”以及“浪漫的异域风情”几个版块呈现了麦昆极为丰富的灵感来源。他对待每个主题的涉猎都力求做足研究。回顾展期间V&A举办了一系列活动，其中麦昆经常光顾的、位于博物馆二层的国家艺术图书馆展出了设计师经常使用的书籍，其中包括18世纪艺术家威廉·荷加斯（William Hogarth）的《美的分析》，关于维多利亚时代生活方式的书籍，如《摄影中的维多利亚生活》，还有许多关于自然及动物的绘本，如美国鸟类学家、博物学家约翰·詹姆斯·奥杜邦（John James Audubon）著名的《鸟类与哺乳动物图鉴》、恩斯特·海克尔（Ernest Haeckel）的版画集《自然中的艺术形式》，以及尼克·奈特（Nick Knight）拍摄的花卉摄影集等等。除此之外，麦昆还收藏国家地理杂志，并追随探索频道的节目。endprint
麦昆对各个主题的兴趣不仅止于形式的借鉴和挪用。以尼日利亚约鲁巴土著神话为灵感的系列“弱肉强食”（Its A Jungle Out There），体现了麦昆迷恋于自然中死亡与生命共存且相互纠葛的现实。而对东方文化，尤其是对日本和服的着迷，体现在2001年的“VOSS”系列和2005年的“游戏而已”（Its Only A Game）等系列中。他认为对于异域文化的认知很容易带有种族色彩，“很容易将别的国家的服装当作戏服来认识”。在此领悟下，他对所借鉴的主题从文化的角度来把握并消化，无论是东方元素还是非洲情节在最终的设计中都不仅是以元素的叠加而存在，而是在得到理解中而被不断地延展，带着文化的复杂性被转化融入经典而精致的时装版式，展示在发布会的舞台上。
回顾展与景观式呈现
2007年时尚评论家苏济·门克斯曾撰文指出过去20年时尚策展的困境，尤其是以知名设计师为主题的回顾展最后仅沦为打招牌做广告的手段，而缺乏语境的还原以及对时尚作为文化现象的讨论，简言之，难以达到美术馆级回顾展的学术水准。此次麦昆回顾展似乎也没有顾及所谓的“学术工作”。展览参观人数众多，在拥挤的展厅里，观众随着人流走在精心设计的展线上，不仅是衣服本身，连展厅氛围也打造得非常精致而充分。麦昆精湛的技艺、独特的性格以及令人惊叹的才华在一间又一间的景观式展厅中得以充分演绎。每间展厅的墙面上有非常简略的介绍，展览中充斥着对麦昆名言式的引用，虽言语精辟深刻，但似乎只是在不遗余力地营造着对麦昆的“偶像式”崇拜。展厅入口处分发的小册子只着重强调展览赞助商施华洛世奇与麦昆的关联，不免使展览落入门克斯所批判的范畴。
同样制作精良的展览画册中收录若干篇文章力求补充回顾展该做到的学术梳理工作。大都会版“野性之美”的策展人安德鲁·波顿（Andrew Bolton）在文中表达，他的策划本意是希望将麦昆震撼人心的一面尽力呈现给观众，就如他本人第一次亲临麦昆时装发布会时受到的震动。的确，对于麦昆而言，每场新品发布是最重要的事件，他对新系列的设计都始于对最终发布会的构思。早在1997年“娃娃”（La Poupée） 系列发布时，模特就走在水面上向观众展示麦昆最新的设计。2010年麦昆生前最后的“柏拉图的亚特兰蒂斯”系列发布会同期在网上直播，以Lady Gaga最新单曲《坏浪漫》压轴的表演得到了全球上百万观众的收视率。而波顿提到的则是最为经典的1999年No.13系列的发布会：麦昆当时邀请了残奥会冠军艾米·穆林斯（Amiee Mullins）穿上假肢以首位模特走上舞台，随后结尾压轴的一幕是莎洛姆·哈罗（Shalom Harlow）穿着洁白的裙子在舞台中央旋转，舞台两边原本与她共舞的两个机器人突然毫无征兆地，充满恶意地对准舞者，肆意向着洁白的裙子喷洒黑色和黄色的墨汁。据说这一幕的成功实现也引得麦昆在台下落泪。这件裙子摆放在展览中“百宝屋”展厅的中央，四周铺满墙面的展架上摆放着来自不同系列的配饰及成衣，并有多个屏幕循环播放着麦昆留下的无数个经典发布会的表演片段。
回顾展以麦昆的一席表白结束：“现在，我没有回头的路了，我要带着你们踏上梦想不到的旅程。”在出口处回顾整个观展过程，的确是不乏惊喜而令人陶醉的经历。然而，门克斯提到的问题切实存在——在时尚文化打造的梦幻景观与美术馆肩负的学术使命之间该如何平衡？或许，更具分量的展览实践就应在这看似矛盾的两端中寻求微妙的路径。（编辑：孙源）endprin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