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特卫普,以时尚的名义思考为品牌,还是为设计师
徐丹
展览“比利时设计师们：一个不可思议的时尚故事”（The Belgians：An Unexpected Fashion Story）2015年6月5日在比利时布鲁塞尔艺术中心（BOZAR）揭幕，策展人迪迪埃尔·凡维伦（Didier Vervaeren）以篇章的方式，讲述了比利时时尚的过去、现在和未来。自上世纪80年代开始的前后三代、100多位设计师参与展览，其中有知名的“安特卫普六君子”、统治克里斯汀·迪奥王国的拉夫·西蒙（Raf Simons）以及充满新鲜力量的年轻设计师们。
如所有看到“比利时时尚”略感陌生和意外的人所想的一样，比利时的时尚历史非常短：1920年代初露端倪，第一个自创品牌产生之后渐渐陷入沉寂，直至上世纪80年代六位毕业于安特卫普皇家设计学院的年轻设计师在英国伦敦时装周名声大噪，成为了著名的“安特卫普六君子”，此后人才辈出，许多设计品牌或奢侈品牌都由比利时设计师执掌总监。
现代时尚发源于二战后的意大利，政府有目标地投入大量资金支持面料采购、服装设计产业不久后，意大利设计师以他们卓越的设计一举成为焦点，他们的设计结合并影响了电影、视觉艺术，推动了战后经济恢复，同时也触发了欧洲其他国家乃至全球对时尚的追捧。70年后的今天，时装除了基本的穿着功能，成为兼具装饰性和应用性的艺术品之外，又如何承载和表达思想？忘记巴黎、纽约、米兰那些华丽的陈词滥调吧，这里要说的是比利时时尚设计师，或者更准确的说是以时尚为名、以面料为纸笔、以剪裁为言语思考的艺术家们的故事。
缺席的马丁·马吉拉
马丁·马吉拉是隐匿在时尚国度暗处的一个谜，他的地位和光环毋庸置疑。
马丁自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就几乎不再出现在公众的视野里，他从不出场谢幕，不接受媒体拍摄录像，他说“缺席就是在场”。他无疑是正确的，几乎所有关于马丁的媒体报道中都会提到他“大隐隐于市”的个人风格，“缺席”反而成为了无所不在的“在场”。
如果你认为这是设计师的噱头，那就错了。马丁痛恨设计师、模特被媒体吹捧为明星的做法，他坚持认为服装应该回到服装本身。所以不仅是设计师缺席，在他的秀场，模特也是“缺席”的：涂黑半张脸的模特、带着尼龙头套只看得见红唇的模特、带着毛茸茸圆球头套只露出脖子以下部位的模特、头发遮住脸的模特，甚至背着两大块印着衣服图片的板子而不是穿着时装出场的模特。最出色的一次，他采用了完全虚拟的展示方式，几张巨幅屏幕呈现涩谷十字路口的照片，号角和夜班火车的声音起起伏伏，呼啸而过，没有模特支撑的衣服如幻影一般在屏幕上走过：饱满的色彩、形状和面料，橘色条纹，渔网丝袜，格纹夹克……事实上，这是模特浑身包裹着黑尼龙，穿着衣服走过镜头，录下的影像交由剪辑师使用软件逐帧擦出模特的痕迹才完成这组完美的“无模特”走秀。人被现代科技和媒体放在了聚光灯下，是否被一点点吞噬了？马丁用自己独特的方式智慧地表达他的理念，抛出他的反问。
在整个90年代，直至2000年初，马丁都是公认的“解构主义”怪才。法国哲学家雅各·德里达（Jacques Derrida）提出针对文学分析的“解构主义”，他的主要定义是鉴于语言的复杂性，任何文学作品都不可能具有固定不变的意义。马丁个人虽然拒不接受这个绰号，他却始终都在“重新定义物品的功用”，用他的话来说，即是“拿一件现成品，然后重新加工”。所以，在马丁的个人品牌MMM（Maison Martin Margeila）中，有一个特殊的系列，被称为“复制品”（Replica）。这个系列的制作原料来自马丁从各式各样的旧货市场收集来的衣物，每季筛选30件左右，制作一模一样的复制品，并在标签上注明原物的产地和生产时期。“复制品”的创意源于马丁对“永恒”的理解，通过原样复制过去的设计与今天和未来产生了联系。马丁对“再利用”的拓展并没有就此止步，他继续探讨服装产业对于资源浪费的影响，并开始使用塑料袋等符号性元素设计服装，成为绿色时尚的鼻祖。
黑衣诗人安·德穆勒米斯特
1989年，六个年轻设计师在导师的鼓舞下，来到伦敦时装周。当然，他们不可能拿到邀请函，更不用奢望会有人给他们举办专场。他们租来卡车，办了一场特立独行的服装秀，正如他们“反奢侈”、“反主流”的设计态度。这场秀让他们名声大噪，获得了不少订单，更给予了他们“安特卫普六君子”的美誉。安·德穆勒米斯特作为六君子之一，成为了这个男性主导的时尚界中，为数不多的成功女设计师之一。安·德穆勒米斯特从15岁起就只穿一身黑衣，她的设计也主要以黑、白两色为基调。总有人点评她的设计是“突出女性的男性气质”，安在一次采访中反对说：“我并不是追求男性气质，我只是展示女人作为女人的一面，中性是所有人性格中都具备的元素”。也有人给她的设计贴上“暗黑”“哥特”的标签，而事实上，她在不断尝试的是一种如建筑般理性、明晰的结构，如诗歌般层叠、呼应以及恰到好处的剪裁。所以，欣赏安的作品，需要像鉴赏雕塑一样，三百六十度观看、触摸、感知，才能看到贴合女性线条的细节，以及诗意的垂坠。安的设计看起来总像不经意而为之，但却往往耗费数周的心力反复琢磨和实验。“衣服不是要表达态度，是要讲出穿它的人的故事。”安不是80年代叫嚣着反叛精神的朋克，相反，她使用“内省”的设计思路重新定义了“女性”和“优雅”。
说到安，就不能不提到她与女歌手、诗人帕蒂·史密斯（Patti Smith）的友谊。上世纪70年代，帕蒂·史密斯将垮掉派诗歌表演和车库乐队摇滚结合在一起，开创了一个全新的时代，被誉为“朋克摇滚桂冠诗人” 和“朋克教母”。她始终如一的中性风格颠覆了整个时代对女性的认知。endprint
16岁时，安购买了帕蒂的首张专辑《马群》（Horses），封面上帕蒂穿着一件雪白的衬衫，黑色丝带挂在身前，在她的诗歌中，安似乎找到了另一个自己。多年后，在世界的另一端，帕蒂守着病重将逝的爱人，万念俱灰。在这个极度孤独的时刻，她收到了一份来自安特卫普的包裹，精致的白盒子打着黑色的丝带蝴蝶结，一如她当年在专辑封面上的形象。盒子里装着三件白色T恤衫。帕蒂在阳光下打量着这三件衣服的一针一线，突然明白自己不是一个人。几年后，当帕蒂重回舞台，安给予了她无条件的支持和深挚的友谊。她们成为了彼此的缪斯，帕蒂的诗歌就像是安的作品被吟唱成声音，而安的设计就像是把帕蒂的诗歌穿在身上：诗意、中性、自由。
温和的革命者布鲁诺·皮特尔斯
布鲁诺·皮特尔斯在一次TED演讲中说：“活着是为了什么？这个问题对于别人来说也许很难回答，但是对于我来说却很简单，就是为了成为人。怎样成为人？答案在我与他人的关系中，在我的饮食中，在我的消费中，在我的工作中。” 声音温和纤细。
布鲁诺曾作过天才设计师马丁·马吉拉、提米斯特（Thimister）、克里斯丁·拉克鲁瓦（Christian Lacroix）等人的助手，获过无数奖项，也曾任雨果·博斯（Hugo Boss）的艺术总监，后来布鲁诺马不停蹄地创办了自己的品牌，推出了Ready-to-Wear系列。这一切在2010年戛然而止，布鲁诺突然宣布暂停自己的品牌，暂别时尚圈。
两年后，布鲁诺回来了，带着他从印度、澳洲旅行中获得的体悟，创办了全球第一个供链100%透明的绿色高端设计品牌“Honest By”（意译为：坦诚消费）。布鲁诺在一次采访中说起创办新品牌的初衷时提到：“你以为你付出高价购买的是香奈儿（Chanel）、范思哲（Versace）、是欧洲传统手工艺，实际上却是一个骗局。到今天，所谓的法国制造、意大利制造已经不复存在了，大多数产品都在中国、印度或者别的地方完成，最后送到欧洲来润饰，却被标为欧洲制造，贴上高昂的价签。”
所以Honest By的所有生产信息都对大众公开，在网站上任意点击一款产品，页面下都详细地列有面料成分，线和拉链的产地、标签，包装的材质和产地，甚至标出了所有供应商的联系方式。不仅如此，你还可以在页面上找到极其详细的成本核算清单，告诉你定价从何而来。余下的就是留给消费者的选择了。
布鲁诺提倡所有人做一个“有意识的消费者”，消费时先追问是谁制造的产品？在哪里制造的产品？是否是对生命、对环境负责任的产品？作为消费者，人们要明白自己付出的钱究竟给了谁，支持了什么样的产业。“我创办‘Honest By是因为我想做能让自己引以为傲的工作。全透明反而让事情更简单了。在我之前没有人这样做，是因为消费者不知道他们可以提出这样的要求。”布鲁诺说，“每一分钱都是你的投票，也许你把票投给了大品牌，支持他们为压缩成本找孟加拉的血汗工厂加工，也许你支持了绿色可回收材料，譬如有机棉的进一步普及、平价化。”
布鲁诺身体力行地用“Honest By”实践了绿色时尚，证明时尚可以与社会责任共存。这位温和而坚定的革命者引起所有人对于自己作为消费者所持有的不自知的权力和责任，以及时尚光鲜外表背后真相的深思。（编辑：王蕊）endprin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