抛弃时尚的人
张诺然
苏珊妮·比索夫斯基（Susanne Bisovsky）在设计圈是一个尚不可归类的存在，看她的高级定制，令人嗅不到时尚的更替，也无法连接到关于那些正流行在风口浪尖的视觉惯性；她甚至不肯像大多数业内设计师那样，每年约定俗成地赶制4-8个系列。可是如果反过头来看，把“传统艺术传承者”这样的字眼用在她的作品面前又显得单薄轻浮了。对中国读者来说，苏珊妮·比索夫斯基的名字并不熟悉，唯一一次接触是世博会上奥地利馆的制服设计。但这位服装设计师早已在奥地利享有盛誉。2015年2月，在著名的维也纳国家歌剧院舞会上，苏珊妮·比索夫斯基设计的服装再次大出风头。
没什么比眼下的时尚更过时
苏珊妮·比索夫斯基不混迹时尚圈，也不怎么参与社交网络的互动，因为在她看来，那些关注沉浸在所谓“时尚圈”的客户们实则早已迷失在比例，色彩和对于品牌的迷恋上，“他们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合适自己的”。相比“时尚”，苏珊妮·比索夫斯基更在乎“经典”与“不朽”。在她看来，所谓的“不朽”，才是一种理想的状态：“就是一件作品，不贬值。一个想法，能够在时尚和生活领域里一直保持着跳动的脉搏。”
上世纪90年代，苏珊妮·比索夫斯基曾为她的导师，著名的服装设计师海尔姆特·朗（Helmut Lang）设计了99件乳胶衬衫（现藏于纽约MoMA博物馆中），海尔姆特·朗希望她搬去纽约，并继续为他工作。但苏珊妮对于混迹传统的时尚圈没有多大的兴趣。她有一段跟随维维安·韦斯特伍德（Vivian Westwood）学习的经历，让她体验了光彩照人却又歇斯底里的时尚工作模式，那时的她每天都在问自己，做的这一切是否有意义？因为在她的价值观念里，与其将时装量产，倒不如追随自己的喜好。
作为一个设计师，苏珊妮总是最大程度地保护着自己在创作上的主观性与纯粹性。这种对创作自由的渴望也体现在她做定制服装的态度上：“有些客户们总是要更酷炫的效果，我做不到，也不想满足他们。我的创作只能被最基本的框架约束，无奈客户们却一次次地要求我们创作一些他们所谓的‘杰作，在我看来，这是最荒谬的也是最糟糕的事情。”苏珊妮强调。2010年的上海世博会，苏珊妮·比索夫斯基被邀请为奥地利场馆设计服装，但是这种隆重的官方经历并没有令她得享作的愉悦。在世博会的初始阶段，考虑到奥地利馆是被瓷砖覆盖，苏珊妮便由此为灵感构想出了场馆的服装：她计划与一位制作匈牙利著名的海兰德陶瓷的德国工匠一同设计陶瓷衬衫，但实际上这一想法并没有取得进展。按她的话说，“因为所有的官员们更倾向于奥地利皇后茜茜公主的那套陈词滥调。”而她认为，在这种约束下，“只有疯子才能做出杰出的设计”。
永恒的繁花
“繁花”常常是苏珊妮的服装给人的第一视觉印象。尤其是玫瑰，作为苏珊妮·比索夫斯基的品牌标志，也是她的作品中被运用得最频繁的元素，因为“玫瑰的图像识别度很高，并且是一种极好的装饰纹样。这是永恒的经典。”但值得玩味的是，苏珊妮·比索夫斯基恒久不变的花朵题材在她不同的作品系列里，营造的却是截然不同的风格。最为外界所称道的是她的弗里达系列（Frida）。
2010年，弗里达·卡罗（Frida Kahlo）展览在维也纳的主办人强烈希望设计一系列弗里达·卡罗那样的衣服，当地一家报纸建议就此契机与苏珊妮·比索夫斯基合作拍摄一组照片，于是苏珊妮创作了弗里达系列卖给这家媒体。在弗里达系列里，不仅有典型弗里达的遮脚长裙、浓烈的花朵头饰，还有中性气息的西装长裤，以及裸露膝盖、花朵张扬的百褶短裙。包裹双腿的丝袜与鞋履也蔓延着隐晦的花枝。印花、刺绣、珠片……古老与时尚的服装元素相互交织，一如弗里达的作品，在稚拙与浓郁的装饰感之下，又略带不可捉摸的隐喻。其中也有色彩冲撞的民族元素，但又叫人无法判断其真实的地域归属，中国、墨西哥亦或是波西米亚……苏珊妮·比索夫斯基诠释的弗里达，着装不再刻意掩饰残疾的躯体，同时也淹没了墨西哥身份的印记，给人留下的雍容、果敢又足够坚强的视觉印象。这样的弗里达，已然不再是传统意义上，人们所以为的那个墨西哥国宝女艺术家。
在苏珊妮的理解中，弗里达擅长“将不同方面的影像因素融合在一起并最终成就她自己的一种风格”，这也同时体现在她的衣着方面。生理上的缺陷并非只是单纯地带给她悲痛，更带给她一个看待世界的新角度来。“对她来说，这个缺陷只是少了一点可能性，相比于那些拥有更多资源的健全人，她可以变得更具有创造性，也更坚强。我的工作在这方面跟她是相似的。”苏珊妮·比索夫斯基的弗里达系列陆续在维也纳和巴黎展出，甚至得到了英国萨奇艺廊（Saatchi Gallery）的推介，在国际上引起广泛的关注。
维也纳式的别致
“维也纳人（Viennese）”系列则是与弗里达截然不同的风格。花朵，蕾丝与夸张的头饰从弗里达的奔放浓郁转变为优雅精致，浓烈的色彩与饱满的花团被黑白灰色调及细密的碎花所取代。某些材料和私密物件的设计，使“维也纳人（Viennese）”在优雅之下又交织了细腻的情欲。“维也纳人（Viennese）”是苏珊妮·比索夫斯基的高级定制中最常见的主题，延续了多季，她在试图创造一种被她称为“维也纳式的别致” （Viennese Chic）的风格。endprint
2003年5月的“维也纳式的别致（Viennese Chic）”清新含蓄的少女气息里若隐若现的性感。2014年春季发布的“维也纳式的别致2”（Viennese Chic 2），还是精妙的蕾丝与细腻的花朵，只不过这一次她连有色彩倾向的暖灰调调也舍弃了，呈现出更为简洁的黑白。高耸的黑礼帽和大片黑色面料的使用，花朵也都内敛于角落，只在腰间与颈口蝴蝶结的点缀，将原先少女萌动的春心凝练为一抹端庄。2014年8月、9月分别发布的“维也纳式的别致之橡皮胶”（Viennese Chic Caoutchouc）一、二系列，将传统的奥地利长筒袜，借由新材料——乳胶，改制成高跟长靴。
而在“纯真”（Innocentia）系列中，花朵与蕾丝又为人们营造出纯真的视觉感知。“纯真”的灵感来源于俄罗斯娃娃，在这些真人版的俄罗斯娃娃套装上，苏珊妮·比索夫斯基将俄罗斯传统的刺绣工艺巧妙地融入设计之中，并借由大量的褶皱、蕾丝和充满童真的色彩对比，使大朵大朵鲜艳的花、夸张的头饰与明媚的裙子形成令人欢愉的气氛。东方的花鸟图案，以及模仿俄罗斯娃娃外形的浑圆裙摆掺入了北欧与东方意境，一起还原了一个神秘遥远的童话世界。苏珊妮·比索夫斯基创作“维也纳”主题系列的灵感便是源于作者所在的城市——维也纳。“吸引我的，不是人们现在看到的表面光景，而是这座城市内在的底蕴。它的历史事件，它缓慢的发展历程”，这些不被人们日常所看重的基因，在苏珊妮而言都是蕴藏着惊喜的创作机遇。”目前，苏珊妮正在创作“维也纳”主题在2015年的全新系列“维也纳美人”（The Belle Viennese）。
新工艺里的旧世界
从这一系列融合了多种工艺、材料的作品里不难看出，苏珊妮·比索夫斯基是一个对很多领域都十分着迷的艺术家。在创作过程中，她常常需要做大量的阅读和调查工作，甚至去跳蚤市场“猎奇”。此外，还常常去找老人们了解那些往昔时光里的技术、手艺和材料。在她看来，这些精力的花费是相当值得，且无法用时间的消耗来衡量的。甚至于，在她的一个艺术家朋友为了学做定制鞋履的手艺停止了他的艺术事业，她都为他感到自豪，“因为我们知道，太多东西藏匿于一门手艺中。”
自由的创作理念和多变的作品风格，使得苏珊妮·比索夫斯基看起来更像一个艺术家。在不断创新演变的过程里，她将新工艺与古老的世界融合在自己的作品当中，交织着维也纳的时尚与经典，同时又一丝不苟地呈现了出古老的珠绣以及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面料纺织工艺。苏珊妮很擅长于在材料上做文章。很多看起来老旧或者不合时宜的材料，因着她的一个念头，就转变成为精彩的服饰细节。与此同时，她排斥那些昂贵的奢侈品材料：“我不需要真正的珠宝，人造宝石就很好”。相反，她认为民间的艺术中“那种非常天真，纯粹，朴拙的，隐忍的美才是永恒的。”苏珊妮还收藏了很多传统手工艺品，比如老的纺织物。她尤其喜欢靛蓝染色布，其中还有她的一位专门寻找纺织物的朋友赠送给她的20件苗绣的裙子——从她的弗里达系列中那些明艳夸张的百褶裙里，便能看见苗族裙饰的影子。但是这些老物件都只是藏品，苏珊妮在创作中所用的布料都是全新制作的。由于很多传统工艺生产的布料难以在欧洲实现，所以苏珊妮作品里的布料通常是在中国、印度或者澳洲印染制作而来。
其实早在十年前，苏珊妮·比索夫斯基就在两个“永恒”（Everlasting）系列里开始使用刺绣、织绣等传统手艺。但“永恒”系列里巴洛克式的褶皱衣领，洛可可的繁复花朵以及中规中矩的哥特式黑服与玫瑰，令很多人以为苏珊妮·比索夫斯基设计的不过是一些复古的衣服，甚至将她的作品看作是在延续复兴主义风格。事实恰恰相反，苏珊妮在试图创建一种新的风格，这种风格跨越欧洲历史的间隙与断层。“我汲取历史融入我的创作，但那并不是复兴，也不是复古，而是试图把它带向未来，让未来与历史之间没有断裂。”就如该系列的名字一样。
没有定期的发布会与媒体宣传，不囿于业内行规，喜欢她风格的人们还是找得到她。在维也纳生机勃勃的的七区大牌云集，Miu Miu、Louis Vuitton、Emporio Armani都坐落其间，但苏珊妮·比索夫斯基工作室却仍能自成一番天地：毫不畏惧“浮夸”嫌疑的花朵丛生的环境里，随处是花朵图案的家具、布艺花束，墙面上还挂满绘有花朵的油画作品。大大小小的衣柜里塞满700件少女连衣裙，宗教肖像、珠饰和古老的纺织品分布在随处可见的地方；厨房的墙上醒目地摆放着她收集的一系列曲奇饼干桶和精巧的玻璃鞋，整个空间的每一处细节都散发着设计师本人的风格趣味。每周五，工作室会举办一场50年代风情的服装沙龙。Susanne和合伙人Joseph会邀请世界各地的潜在客户们加入其中，模特向他们展示Bisovsky创作的复古服装。这些服装能精准地复刻出半个世纪前的衣着风貌，这得益于Bisovsky富有的朋友们为她提供珍稀的面料，以及她在跳蚤市场和eBay上的猎获。
由于大部分时间里苏珊妮·比索夫斯基的工作室并不属于常规的时尚行业，所以苏珊妮和约瑟夫总是更加无所顾忌地扩展新的展示模式。今年九月，在维也纳七区的一所名为“钻石之地”的酒店以及周边地区会上演他们的一场大秀。这场秀将追溯回那个丝绸制造业活跃、给制造商带来大量财富的时代。在展示中，苏珊妮·比索夫斯基工作室计划展示许多可能已经失传但是又始终存在并且影响人们日常生活的机械装置。苏珊妮希望借此表达“历史与当下并是没有隔阂的”。
苏珊妮·比索夫斯基以其特立独行的艺术观，通过她的设计作品，既放停了本该匆匆的时尚步履，也挽留了即将消逝的传统工艺。但她亦懂得，作为一名服装设计师，这样的风格“无法带来迅速的成功与招摇的名声”。关于作品中所体现的永恒，她说：“当然没有什么能永恒地持续，如果我所倡导的风格能够在我的某一位客户生活中完整地体现出来，我就很满足了。”（编辑：曾莉莉）endprint
